却说黛玉同姐妹们至王夫人处,见王夫人正和兄嫂处的来使计议家务,又说姨母家遭人命官司等语。因见王夫人事情冗杂,姐妹们遂出来,至寡嫂李氏房中来了。
原来这李氏即贾珠之妻。珠虽夭亡,幸存一子,取名贾兰,今方五岁,已入学攻书。这李氏亦系金陵名宦之女,父名李守中,曾为国子祭酒;族中男女无不读诗书者。至李守中继续以来,便谓“女子无才便是德”((女子无才便是德──语出明·张岱《公祭祁夫人文》:“(陈)眉公曰:‘丈夫有德便是才,女子无才便是德。’此语殊为未确。”(又见清·石成金《家训钞》引)意谓女子如果读书识字,便可能受到小说、戏曲的不良影响,做出伤风败俗的事,倒不如不识字而能保持妇德。)),故生了此女不曾叫他十分认真读书,只不过将些《女四书》、《列女传》((《女四书》、《列女传》──都是记述历代贤德女子的事迹,以宣扬封建妇德的书。 《女四书》:明·王相模仿南宋·朱熹所编《四书》而辑成,包括东汉·班昭的《女诫》、唐·宋若莘和宋若昭的《女论语》、明·永乐皇后徐氏的《内训》、王相之母刘氏的《女范捷录》四种专讲女德的书,故称。 《列女传》:西汉·刘向编撰。全书七卷,每卷为一类,分别为母仪、贤明、仁智、贞顺、节义、辩通、嬖孽,共收妇女故事一百零四则。))读读,认得几个字,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了。却以纺绩女红((纺绩女红(gōng工)──泛指女子应做的家务活计。 纺绩:“纺”是把丝纺成纱,“绩”是把麻绩成线。 女红:又作“女工”或“女功”。是指纺织、缝纫、刺绣等。))为要,因取名为李纨,字宫裁。所以这李纨虽青春丧偶,且居处于膏粱锦绣之中,竟如槁木死灰((槁木死灰──语本《庄子·齐物论》:“形固可使如槁木,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?”郭象注:“死灰槁木,取其寂寞无情耳。夫任自然而忘是非者,其体中独任天真而已。”又《庄子·知北游》:“形若槁骸,心若死灰。真其实知,不以故自持;媒媒晦晦,无心而不可与谋。”又《庄子·庚桑楚》:“动不知所为,行不知所之,身若槁木之枝,而心若死灰,若是者,祸亦不至,福亦不来,祸福无有,恶有人灾也?”意谓犹如枯树和冷灰。原比喻道行深厚,不为外物所动,进入忘我的境界。引申以比喻人心灰意冷,对一切都无动于衷。))一般,一概不问不闻,惟知侍亲养子,闲时陪侍小姑等针黹诵读而已。今黛玉虽客居于此,已有这几个姑嫂相伴,除老父之外,馀者也就无用虑及了。
如今且说雨村,因授了应天府,一到任就有件人命官司详至案下,却是两家争买一婢,各不相让,以致殴伤人命。彼时雨村即拘原告来审。那原告道:“被打死的乃是小人的主人。因那日买了个丫头,不想系拐子拐来卖的。这拐子先已得了我家的银子,我家小主人原说第三日方是好日,再接入门;这拐子又悄悄的卖与了薛家。被我们知道了,去找拿卖主,夺取丫头。无奈薛家原系金陵一霸,倚财仗势,众豪奴将我小主人竟打死了。凶身主仆已皆逃走,无有踪迹,只剩了几个局外的人。小人告了一年的状,竟无人作主。求太老爷拘拿凶犯,以扶善良,存殁感激大恩不尽!”
雨村听了,大怒道:“那有这等事!打死人竟白白的走了拿不来的?”便发签差公人立刻将凶犯家属拿来拷问。只见案旁站着一个门子,使眼色不叫他发签。雨村心下狐疑,只得停了手。退堂至密室,令从人退去,只留这门子一人伏侍。门子忙上前请安,笑问:“老爷一向加官进禄,八九年来,就忘了我了?”雨村道:“我看你十分眼熟,但一时总想不起来。”门子笑道:“老爷怎么把出身之地竟忘了!老爷不记得当年葫芦庙里的事么?”雨村大惊,方想起往事。原来这门子本是葫芦庙里一个小沙弥,因被火之后无处安身,想这件生意倒还轻省,耐不得寺院凄凉,遂趁年纪轻,蓄了发,充当门子。雨村那里想得是他?便忙携手笑道:“原来还是故人。”因赏他坐了说话。这门子不敢坐,雨村笑道:“你也算贫贱之交((贫贱之交——语本“贫贱之知不可忘,糟糠之妻不下堂”,出自《后汉书·宋弘传》:“后弘被引见,帝令主(湖阳公主)坐屏风后,因谓弘曰:‘谚言‘贵易交,富易妻’,人情乎?’弘曰:‘臣闻贫贱之知不可忘,糟糠之妻不下堂。’帝顾谓主曰:‘事不谐矣。’”(下堂:妻子被丈夫遗弃。)意谓贫贱时的朋友。含有不可忘记之意。))了,此系私室,但坐不妨。”门子才斜签着坐下。
雨村道:“方才何故不令发签?”门子道:“老爷荣任到此,难道就没抄一张本省的护官符((护官符——是说地方官必须洞悉当地有哪些达官显宦,以免触犯他们,这样才能保住官位,这犹如护身符一般,故称“护官符”。))来不成?”雨村忙问:“何为护官符?”门子道:“如今凡作地方官的,都有一个私单,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势极富贵的大乡绅名姓,各省皆然。倘若不知,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,不但官爵,只怕连性命也难保呢!----所以叫做护官符。方才所说的这薛家,老爷如何惹得他!他这件官司并无难断之处,从前的官府都因碍着情分脸面,所以如此。”一面说,一面从顺袋中取出一张抄的护官符来,递与雨村看时,上面皆是本地大族名宦之家的俗谚口碑,云:
贾不假,白玉为堂金作马。((“贾不假”二句──贾不假:是一种幽默的说法,且寓这个金陵贾家可不是“假语村言”编造。 白玉为堂金作马:此句暗用数典:汉乐府《相逢行》曰:“黄金为君门,白玉为君堂。”汉代有“金马门”,为储备官员的官署。事见《史记·滑稽列传》:“金马门者,宦(者)署门也。门傍有铜马,故谓之曰金马门。”又汉末·无名氏《三辅黄图》:“金马门,宦者署。武帝时,得大宛马,以铜铸像,立于署门,因以为名。”汉代又有“玉堂殿”,也为储备官员的官署。事见《汉书·李寻传》:“(臣寻)过随众贤待诏,食太仓,衣御府,久汙玉堂之署。”王先谦补注引何焯曰:“汉时待诏于玉堂殿。”唐、宋以后则多以“金马玉堂”或“玉堂金马”代指翰林院。唐·钱起《送褚大落第东归》:“玉堂金马隔青云,墨客儒生皆白首。”宋·欧阳修《会老堂致语》:“金马玉堂三学士,清风明月两闲人。”可见此句兼有富贵与诗礼两层意思。 这两句形容贾家不但富贵荣华,且以诗礼传家。))
阿房宫,三百里,住不下金陵一个史。((“阿房(ē páng)宫”三句──阿房宫,三百里:汉末·无名氏《三辅黄图·卷一·秦宫·阿房宫》:“阿房宫,亦曰阿城。秦惠王造,宫未成而亡。始皇广其宫,规恢三百馀里,离宫别馆,弥山跨谷,辇道相属,阁道通骊山八十馀里。表南山之颠以为阙,络樊川以为池。”但秦始皇也仅建成前殿,东西千步,南北五百步,台上可坐万人,庭中可容十万人,取名阿房殿。因秦亡而中辍,整个宫殿尚未取名,后世即以其阿房殿而称阿房宫。 这三句形容史家门第高贵,人口众多。))
东海缺少白玉床,龙王来请金陵王。((“东海”二句──《太平广记·卷八一八·龙一·震泽洞》引《梁四公记》云:南朝梁武帝时,有人偶入东海龙王宫,发现宫中有无数珠宝。梁武帝派人求得大珠三颗,小珠七颗,杂珠一石(读担)。东海龙王既如此富有,尚且向金陵王家借用白玉床,足见王家何等富有。))
丰年好大“雪”,珍珠如土金如铁。((“丰年”二句──丰年好大雪:指金陵薛家。用的是汉字谐音法,“雪”寓“薛”。 珍珠如土金如铁:形容薛家财富多到毫不在乎,以至于视珍珠如粪土,金银如破铜烂铁。))
雨村尚未看完,忽闻传点,报“王老爷来拜”。雨村忙具衣冠接迎。有顿饭工夫方回来,问这门子,门子道:“四家皆连络有亲,一损俱损,一荣俱荣。今告打死人之薛,就是‘丰年大雪’之薛,----不单靠这三家,他的世交亲友在都在外的本也不少,老爷如今拿谁去?”雨村听说,便笑问门子道:“这样说来,却怎么了结此案?你大约也深知这凶犯躲的方向了?”
门子笑道:“不瞒老爷说,不但这凶犯躲的方向,并这拐的人我也知道,死鬼买主也深知道,待我细说与老爷听。这个被打死的是一个小乡宦之子,名唤冯渊,父母俱亡,又无兄弟,守着些薄产度日,年纪十八九岁,酷爱男风,不好女色。这也是前生冤孽,可巧遇见这丫头,他便一眼看上了,立意买来作妾,设誓不近男色,也不再娶第二个了。所以郑重其事,必得三日后方进门。谁知这拐子又偷卖与薛家,他意欲卷了两家的银子逃去。谁知又走不脱,两家拿住,打了个半死,都不肯收银,各要领人。那薛公子便喝令下人动手,将冯公子打了个稀烂,抬回去三日竟死了。这薛公子原择下日子要上京的,既打了人夺了丫头,他便没事人一般,只管带了家眷走他的路,并非为此而逃:这人命些些小事,自有他弟兄奴仆在此料理。这且别说,老爷可知这被卖的丫头是谁?”雨村道:“我如何晓得?”门子冷笑道:“这人还是老爷的大恩人呢!他就是葫芦庙旁住的甄老爷的女儿,小名英莲的。”雨村骇然道:“原来是他!听见他自五岁被人拐去,怎么如今才卖呢?”
门子道:“这种拐子单拐幼女,养至十二三岁,带至他乡转卖。当日这英莲,我们天天哄他玩耍,极相熟的,所以隔了七八年,虽模样儿出脱的齐整,然大段未改,所以认得,且他眉心中原有米粒大的一点胭脂,从胎里带来的。偏这拐子又租了我的房子居住。那日拐子不在家,我也曾问他,他说是打怕了的,万不敢说,只说拐子是他的亲爹,因无钱还债才卖的。再四哄他,他又哭了,只说:‘我原不记得小时的事!’这无可疑了。那日冯公子相见了,兑了银子,因拐子醉了,英莲自叹说:‘我今日罪孽可满了!’后又听见三日后才过门,他又转有忧愁之态。我又不忍,等拐子出去,又叫内人((内人──古代泛指妻妾。《礼记·檀弓下》:“今及其死也,朋友诸臣未有出涕者,而内人皆行哭失声。”郑玄注:“内人,妻妾。”后世多自称其妻。盖因旧时妇女必须深居宅内并主持家务,故称。))去解劝他:‘这冯公子必待好日期来接,可知必不以丫鬟相看。况他是个绝风流人品,家里颇过得,素性又最厌恶堂客((堂客——这里泛指妇女,与泛指男人的“官客”相对。“堂”为“家”的代称,“客”为对人的尊称,故“堂客”即“家里人”。妇女居家不出,故称。)),今竟破价买你,后事不言可知。只耐得三两日,何必忧闷?’他听如此说方略解些,自谓从此得所。谁料天下竟有不如意事,第二日,他偏又卖与了薛家!若卖与第二家还好,这薛公子的混名,人称他‘呆霸王’,最是天下第一个弄性尚气的人,而且使钱如土。只打了个落花流水,生拖死拽把个英莲拖去,如今也不知死活。这冯公子空喜一场,一念未遂,反花了钱,送了命,岂不可叹!”
雨村听了,也叹道:“这也是他们的孽障遭遇,亦非偶然,不然这冯渊如何偏只看上了这英莲?这英莲受了拐子这几年折磨,才得了个路头,且又是个多情的,若果聚合了倒是件美事,偏又生出这段事来。这薛家纵比冯家富贵,想其为人,自然姬妾众多,淫佚无度,未必及冯渊定情于一人。这正是梦幻情缘,恰遇见一对薄命儿女!且不要议论他人,只目今这官司如何剖断才好?”门子笑道:“老爷当年何其明决,今日何反成个没主意的人了?小的听见老爷补升此任,系贾府王府之力;此薛蟠即贾府之亲:老爷何不顺水行舟做个人情,将此案了结,日后也好去见贾王二公?”雨村道:“你说的何尝不是。但事关人命,蒙皇上隆恩起复委用,正竭力图报之时,岂可因私枉法,是实不忍为的。”门子听了冷笑道:“老爷说的自是正理,但如今世上是行不去的。岂不闻古人说的:‘大丈夫相时而动((相时而动──语出《左传·隐公十一年》:“相时而动,无累后人,可谓知礼矣。”意谓看准时机,再采取行动。 相:看,观察。))。’又说:‘趋吉避凶者为君子。’依老爷这话,不但不能报效朝廷,亦且自身不保。还要三思为妥!”
雨村低了头,半日说道:“依你怎么着?”门子道:“小人已想了个很好的主意在此:老爷明日坐堂,只管虚张声势,动文书发签拿人。凶犯自然是拿不来的。原告固是不依,只用将薛家族人及奴仆人等拿几个来拷问,小的在暗中调停,令他们报个‘暴病身亡’,合族中及地方上共递一张保呈。老爷只说善能扶鸾((扶鸾——亦称“扶乩(jī机)”。是民间请仙问卜的一种方术。其方法是:下置沙盘,由两人(号称“鸾手”或“鸾生”)扶一丁字形或人字形木架,木架上悬一竖木(号称“乩笔”),使其垂至沙盘,问以疑难或吉凶,竖木即在沙盘里写字作答,假称神仙(即所谓“乩仙”)所为,实则扶架二人在捣鬼。 扶:指扶持木架。 鸾:指神仙乘鸾(传说为类似于凤凰的一种鸟)而至。 乩:即问卜。))请仙,堂上设了乩坛,令军民人等只管来看。老爷便说:‘乩仙批了,死者冯渊与薛蟠原系夙孽,今狭路相遇,原因了结。今薛蟠已得了无名之病,被冯渊的魂魄追索而死。其祸皆由拐子而起,除将拐子按法处治外,馀不累及……’等语。小人暗中嘱咐拐子,令其实招,众人见乩仙批语与拐子相符,自然不疑了。薛家有的是钱,老爷断一千也可,五百也可,与冯家作烧埋之费;那冯家也无甚要紧的人,不过为的是钱,有了银子也就无话了。----老爷细想此计如何?”雨村笑道:“不妥,不妥。等我再斟酌斟酌,压服得口声才好。”二人计议已定。
至次日坐堂,勾取一干有名人犯。雨村详加审问,果见冯家人口稀少,不过赖此欲得些烧埋之银;薛家仗势倚情,偏不相让,故致颠倒未决。雨村便徇情枉法,胡乱判断了此案,冯家得了许多烧埋银子,也就无甚话说了。雨村便疾忙修书二封与贾政并京营节度使王子腾,不过说“令甥之事已完,不必过虑”之言寄去。此事皆由葫芦庙内沙弥新门子所为,雨村又恐他对人说出当日贫贱时事来,因此心中大不乐意。后来到底寻了他一个不是,远远的充发了才罢。
当下言不着雨村。且说那买了英莲、打死冯渊的那薛公子,亦系金陵人氏,本是书香继世之家。只是如今这薛公子幼年丧父,寡母又怜他是个独根孤种,未免溺爱纵容些,遂致老大无成;且家中有百万之富,现领着内帑钱粮((领着内帑(tǎng倘)钱粮──享受朝廷俸禄之意,俗称“吃皇粮”。 内帑:即国库。)),采办杂料。
这薛公子学名薛蟠,表字文起,性情奢侈,言语傲慢;虽也上过学,不过略识几个字,终日惟有斗鸡走马((斗鸡走马——语本“斗鸡走犬”,出自《战国策·齐策一》:“(苏秦说齐宣王曰)临淄甚富而实,其民无不吹竽、鼓瑟、击筑、弹琴、斗鸡、走犬、六博、蹹踘者。”又见《史记·苏秦列传》,文作:“(苏秦说齐宣王曰)临淄甚富而实,其民无不吹竽、鼓瑟、弹琴、击筑、斗鸡、走狗、六博、蹋鞠者。”泛指赌博。 斗鸡:即用斗鸡方法赌博。 走马:即用赛马方法赌博。))、游山玩景而已。虽是皇商,一应经纪世事全然不知,不过赖祖父旧日的情分,户部挂个虚名支领钱粮,其馀事体,自有伙计老家人等措办。寡母王氏乃现任京营节度王子腾之妹,与荣国府贾政的夫人王氏是一母所生的姊妹,今天方五十上下,只有薛蟠一子。还有一女,比薛蟠小两岁,乳名宝钗,生得肌骨莹润,举止娴雅。当时他父亲在日极爱此女,令其读书识字,较之乃兄竟高十倍。自父亲死后,见哥哥不能安慰母心,他便不以书字为念,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,好为母亲分忧代劳。
近因今上崇尚诗礼,征采才能,降不世之隆恩,除聘选妃嫔外,在世宦名家之女,皆得亲名达部((亲名达部——即把女儿的姓名、年龄等呈报朝廷礼部。)),以备选择,为宫主郡主入学陪侍,充为才人赞善之职。自薛蟠父亲死后,各省中所有的卖买承局、总管、伙计人等,见薛蟠年轻不谙世事,便趁时拐骗起来,京都几处生意渐亦销耗。薛蟠素闻得都中乃第一繁华之地,正思一游,便趁此机会,一来送妹待选,二来望亲,三来亲自入部销算旧账,再计新支,----其实只为游览上国((上国——原指外藩对朝廷的称呼,引申以指京都。《资治通鉴·唐德宗建中二年》:“今海内无事,自上国来者,皆言天子聪明英武,志欲太平,深不欲诸侯子孙专地。”胡三省注:“时藩镇窃据,自比古诸侯,谓京师为上国。”))风光之意。因此早已检点下行装细软以及馈送亲友各色土物人情等类,正择日起身,不想偏遇着那拐子,买了英莲。薛蟠见英莲生的不俗,立意买了作妾,又遇冯家来夺,因恃强喝令豪奴将冯渊打死,便将家中事务,一一嘱托了族中人并几个老家人,自己同着母亲妹子竟自起身长行去了。人命官司他却视为儿戏,自谓花上几个钱没有不了的。
在路不记其日。那日已将入都,又听见母舅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,奉旨出都查边。薛蟠心中暗喜道:“我正愁进京去有舅舅管辖,不能任意挥霍,如今升出去,可知天从人愿。”因和母亲商议道:“咱们京中虽有几处房舍,只是这十来年没人居住,那看守的人未免偷着租赁给人住,须得先着人去打扫收拾才好。”他母亲道:“何必如此招摇!咱们这进京去,原是先拜望亲友,或是在你舅舅处,或是你姨父家,他两家的房舍极是宽敞的。咱们且住下,再慢慢儿的着人去收拾,岂不消停些?”薛蟠道:“如今舅舅正升了外省去,家里自然忙乱起身,咱们这会子反一窝一拖的奔了去,岂不没眼色呢?”他母亲道:“你舅舅虽升了去,还有你姨父家。况这几年来你舅舅姨娘两处,每每带信捎书接咱们来。如今既来了,你舅舅虽忙着起身,你贾家的姨娘未必不苦留我们,咱们且忙忙的收拾房子岂不使人见怪?你的意思我早知道了:守着舅舅姨母住着,未免拘紧了,不如各自住着,好任意施为。你既如此,你自去挑所宅子去住,我和你姨娘姊妹们别了这几年,却要住几日。我带了你妹子去投你姨娘家去,你道好不好?”薛蟠见母亲如此说,情知扭不过,只得吩咐人夫,一路奔荣国府来。
那时王夫人已知薛蟠官司一事亏贾雨村就中维持了,才放了心。又见哥哥升了边缺,正愁少了娘家的亲戚来往,略加寂寞。过了几日,忽家人报:“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合家进京在门外下车了。”喜的王夫人忙带了人接到大厅上,将薛姨妈等接进去了。姊妹们一朝相见,悲喜交集,自不必说。叙了一番契阔,又引着拜见贾母,将人情土物各种酬献了。合家俱厮见过,又治席接风。
薛蟠拜见过贾政,贾琏又引着见了贾赦贾珍等。贾政便使人进来对王夫人说:“姨太太已有了年纪,外甥年轻,不知庶务,在外住着恐又要生事:咱们东南角上梨香院,那一所房十来间白空闲着,叫人请了姨太太和姐儿哥儿住了甚好。”王夫人原要留住,贾母也就遣人来说:“请姨太太就在这里住下,大家亲密些。”薛姨妈正欲同居一处,方可拘紧些儿,若另在外边,又恐纵性惹祸,遂忙应允。又私与王夫人说明:“一应日费供给,一概都免,方是处常之法。”王夫人知他家不难于此,遂亦从其自便。从此后,薛家母女就在梨香院住了。
原来这梨香院乃当日荣公暮年养静之所,小小巧巧,约有十馀间房舍,前厅后舍俱全。另有一门通街,薛蟠的家人就走此门出入;西南上又有一个角门,通着夹道子,出了夹道便是王夫人正房的东院了。每日或饭后或晚间,薛姨妈便过来,或与贾母闲谈,或与王夫人相叙。宝钗日与黛玉、迎春姊妹等一处,或看书下棋,或做针黹,倒也十分乐业。
只是薛蟠起初原不欲在贾府中居住,生恐姨父管束不得自在;无奈母亲执意在此,且贾宅中又十分殷勤苦留,只得暂且住下,一面使人打扫出自家的房屋再移居过去。谁知自此间住了不上一月,贾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认熟了一半,都是那些纨袴气习,莫不喜与他来往。今日会酒,明日观花,甚至聚赌嫖娼,无所不至,引诱的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。虽说贾政训子有方,治家有法,一则族大人多,照管不到;二则现在房长乃是贾珍,彼乃宁府长孙,又现袭职,凡族中事都是他掌管;三则公私冗杂,且素性潇洒,不以俗事为要,每公暇之时,不过看书着棋而已。况这梨香院相隔两层房舍,又有街门别开,任意可以出入,这些子弟们所以只管放意畅怀的。因此薛蟠遂将移居之念渐渐打灭了。
《红楼梦》第四回助读 #
本套试题主要是对《红楼梦》第四回内容的测试,也涉及对前几回内容的巩固和重要内容的拓展。